东西问|刘荣黔:中西方艺术创作有何相通之处?

  中新社蒙特利尔8月21日电 题:中西方艺术创作有何相通之处?

  ——专访加拿大皇家艺术学院院士刘荣黔

  中新社记者 余瑞冬

  从上海、贵阳、香港、台北、巴黎到蒙特利尔,从书画丹青、阴阳太极、企业形象设计到摄影。身为名门之后、历经大时代变迁的刘荣黔,大半生行走于东西方之间,沉浸于艺术创作中,以创新的摄影艺术理念“即创主义”成为加拿大皇家艺术学院院士。近日,刘荣黔在蒙特利尔接受中新社“东西问”专访,分享艺海心得,畅谈中西方艺术的相通相异之趣。

 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:

  中新社记者:不论绘画、音乐、戏剧等艺术,中西方之间在传统技法、风格上都有完全不同的路数和欣赏方式。您认为中西方艺术之间有何相通之处?

  刘荣黔:我12岁开始从师学画,现在84岁,基本上所有时间都投入在艺术上。在其中越久,似乎越讲不出艺术是什么。但中西方艺术确有相通之处。人皆爱美,由大脑牵引着眼睛去找寻。同时,人也有基本的不安全感。美的东西给人以安全感,让人感觉舒服。由于环境、地域等差异,大家的美感也会不同。

  舞剧《青衣》。中新社发 史春阳 摄

  任何艺术都是一种语言。从事艺术创作时要讲“世界语”,但带有“乡音”的“世界语”才会动人。中西方艺术有共通之处,但形式不太一样。

  中新社记者:中西方艺术创作领域在文化思维的背景方面有何不同?

  刘荣黔:中国历史文化悠久,注重传承。西方除几个区域以外,积淀时间相对短一些,艺术家未受那么多(历史传承的)影响,反而易有更大发挥空间。

  西方人的思维模式像“半圆形”。比如你问西方人,你的世界有多大?他会在面前划个半圆回答,有无限那么大。但他往往缺乏“后面”的观念。中国人却有“圆”的观念。我们的后面有父母、祖宗、先辈教给我的东西。所以中国人很注重平衡。但这也可能影响艺术家的进步,创作思维不够海阔天空。

  很多人会得意地说自己是某某的“入室弟子”。但从另一个角度看,一“入室”也意味着你就被框住了。

  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有着很强的观察和吸收力,看别人的东西多了,自然会受到影响。打拳也是一样。我现在用照相机当画笔来创作。除了绘画,还有雕塑、版画、陶艺等各种艺术领域的技巧我也都学习过,但唯一没有学的就是摄影。我没有(传承的)“包袱”,没有被“框住”,因此才能更好地创作。

  对艺术家而言,不管是写字还是雕塑、绘画、摄影,如果诚心诚意去创作,到最后就是一张“自画像”。人家会说,这就是某某人的作品。因为他画的作品,最后就像自己了。

  2018年6月,中国纪实摄影家解海龙在纽约亚洲文化中心向摄影爱好者讲述“希望工程”标志性照片《大眼睛小姑娘》的拍摄经历。中新社记者 廖攀 摄

  中新社记者:对您而言,画画、书法、太极拳,以及现在主要从事的摄影,相互之间如何融会贯通?

  刘荣黔:打太极拳要稳,需要破坏已有的平衡,再继续找到平衡,这样就能动起来。书法也一样,要有一个中心点,然后展开,并平衡好黑白之间的关系。

  摄影也如此,我要把拍摄主体变成让人有兴趣的对象,就要看它的周围的东西、背景,看它的色块,处理好画面中的虚实。

  它们最大的相同之处在于,都像鸟,要有两个“翅膀”才能飞起来,也就是要平衡运用技术和感性。

  练太极只记住“式”,打的就是太极操。有的太极拳规范对于手抬多高、眼睛怎么看都有要求。但太极是内家拳,而非唱戏亮相。练书法如果只记笔法、学会“永字八法”,那就太技术性了,缺少感性。摄影若要拍得好,就要忘记相机,把相机变成你自己。

  现在的相机、手机让摄影变得容易,但要拍出动人的东西很困难。太极、书法、摄影等,都要在心里有自己的节奏。艺术家要学会感受节奏,听寂静的声音。写文章也一样,要有节奏在其中,否则就太平平淡淡。

  中新社记者:您在蒙特利尔当老师时,曾为加拿大当地学生讲授“太极方法论”。这门课如何帮助他们理解自己和世界?

  刘荣黔:我主要用太极拳、站桩来讲解如何寻找自己的中心点。寻找中心点,就要知道自己是谁。有了中心点,才能管理其他人和事。

  来自美国的“洋教练”杰克在湖北省十堰市武当山金顶带着弟子练习太极拳。 中新社记者 张畅 摄

  太极站桩要“抱球”。“抱球”时,圆在身体前方,圆的中心点在身体之外,人容易感觉站不稳、不舒服。你需要告诉他,不是抱胸前这个圆,而是用意念把中心点移到自己身体里去。这样一想,人就正了。所以,用这个方法抓住自己的中心点之后就稳了,再做工作就可以了。我有学生从事心理分析。听我讲解太极后说太有用了。

  中新社记者:您的摄影“即创主义”主要理念是什么?在进行“即创主义”创作过程中,术与道之间有何关系?

  刘荣黔:首先是用相机当画笔。其实我90%甚至更多照片都是用相机自动挡上照的。创作时要以类似用手机拍摄的心情去照,是随“意”拍——随感觉到的意思去拍,但并不是随便拍。“简化形,浓缩意”。

  2022年5月,刘荣黔在家中向记者展示其“即创主义”新作。中新社记者 余瑞冬 摄

  另外一点是不求完美,让观赏者一起完成。画一幅荷叶、荷花,有人会说,若有只青蛙在上面就好了。这是因为他心里有只蛙,他得跟我一起创作,我给他一个空间。太极、书法、摄影、绘画等,或人和人之间的关系,其实都是空间的艺术、空间的游戏。

  道和术也需要平衡。“道”太多时,就需要“术”。想表现一个东西,要有技术才行;但完全技术性地拍照,画面就“死掉”了,所以也要有感性的东西。

  现在NFT(非同质化代币)艺术品(数字艺术品)时兴。虚拟世界中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联系也不同于现实生活。这些也影响到我,让我觉得思维更加海阔天空。

  回到中西方艺术的异同,艺术创作要讲“世界语言”。讲“土话”,但中间夹杂很多洋文单词,就不是真正的“世界语言”。(完)

  受访者简介:

  中新社记者 余瑞冬 摄

   刘荣黔,加拿大皇家艺术学院院士,摄影艺术家、书画家,开创摄影“即创主义”。1938年出生于上海,民国政商名人吴鼎昌之外孙,毕业于台湾师范大学美术系,后留学法国巴黎,1967年移居加拿大,曾创办企业形象设计公司,后从事讲学、艺术创作及研究等。现居蒙特利尔。